藏在书签里的名字，是最浪漫的告白。
一、梦中的告白
十三四的年纪，正是欢腾热闹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读书早，父母又不在身边的缘故，我却是安静怯弱的。
但即使是胆小如鼠的我，也是想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告白的。
在回程的大巴车上，除了我和他，都是外校陌生的同学。
这样的环境反而给了我一种虚妄的安全感。
我坐在他旁边，递过去一张叠成心形的粉色信纸。
“你看到了吧，我不笨，而且……我喜欢你。”
刚从紧张的竞赛气氛里松懈下来的同学开始起哄。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嘲笑我的笨拙，反而露出了温暖的笑。
刺耳电话铃响起，琳兴高采烈的声音传来：
“晴宝，我要结婚了，猜猜新郎是谁？”
“还不是你的篮球队长，狗粮都喂到我嘴里来了。”
挂断电话的我呆了好久。
无论这个梦重复多少次，我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五天的年假加上周末，我凑到了一个小长假，回了小城。
婚礼热热闹闹，以琳的好人缘，光是高中同学就凑满了三桌。
我心里隐约有一丝期待，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中间寻找，但依旧没有他。
到了接捧花的环节，我站在台下，看着琳手里的捧花直直地朝我飞过来。
周围传来一阵欢呼。
琳兴奋地尖叫：“接了我的捧花，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配合着露出微笑，合照上的我笑的灿烂。
母亲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打电话劝我留下。
“早点定下来吧，你也不小了。”
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不过，你不会还单着吧？”
我有些尴尬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还在等他？
我摇摇头。
琳哈哈一笑，我知道了，我们去找夏雨吧。
夏雨。
这个名字瞬间打破了时空，回忆汹涌而来。
二、我似乎，喜欢上了夏雨
又是我讨厌的数学课，头顶的电扇咯吱作响，空气中都是昏昏欲睡的味道。
我和琳却是异常兴奋，我们两将漫画书藏在课本下，看得正起劲。
后桌的男生猛地瞪了一下我的凳子，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做了个口型，“老师来了。”
周围全是藏东西的刷刷声，老师一路走来，收走了一本漫画，两本小说，三本时尚杂志，外加一个倒霉蛋的新手机。
我松了一口气，假装成认真做题的样子。
这勉强算是我们最初的交汇点。
我对数理化敬谢不敏，他对小说漫画毫无兴趣。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无交集。
高中正是严防死守的时候，男女同桌是不存在的。
偏偏我们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要玩一把改革，非得搞什么文理互补。
于是，我和夏雨同桌了。
琳与我之间隔一条走廊，拉着我的手，干嚎起来，仿佛生离死别。
我被他夸张的表演逗笑了，夏雨只是淡淡地评了一句，“白痴。”
琳毫不相让地回了一句，“书呆子。”
事情已成定局，对着夏雨写着生人勿进的脸，我是不敢打扰的。
天才总是忍不住在自己的领域彰显一下才华。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抢过我的笔，刷刷刷写公式了。
“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这题不是和上次一样吗？亏你想了半节课。”
我举手投降，不耻下问。
不得不承认，在数理化上，他甩了我十条街。
期中考试，我和夏雨都进了前十名。
班主任特意开了个班会，来表彰自己英明神武的决定。
“谁说男女生不能同桌，你们看着成绩，是不是提高了？”
在他眼里，一个乖巧怯弱的女孩，和一个瘦弱木讷的男孩，怎么可能产生青春的荷尔蒙。
毕竟，小女生喜欢的，是那些在篮球场上闪闪发光的帅哥。
比如琳，就疯狂喜欢上了篮球队长。
但我，似乎喜欢上了夏雨。
记不清是在哪一天了，好像是个随堂测试。
我们俩都在奋笔疾书，我的写字的右手碰到了他写字的左手，他浑然未觉，我却心跳加快。
事后，琳帮我分析，“这就是爱情啊。”
我挥舞着拳头，“我决定了，我要追他。”
琳以身作则，为我演示应该如何倒追喜欢的男孩。
我亲眼看着琳在篮球场上疯狂大叫，篮球队长都红了脸。
琳不依不饶，每日一封火辣的情书高调示爱，全班都知道了队长已经名草有主。
……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琳的三十六计，我一条都不敢用。
我涂了粉底，抹上口红，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故意在他面前晃悠。
我借着打水的名义，一直站起来向他展示我精心的打扮。
却只换来他一句，“你嘴巴没擦干净。”
我气急败坏，那时候还不流行“直男”这个称呼。
显而易见，我喜欢上的是一枚钢铁直男。
我独自生闷气，夏雨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
他居然还有心情看漫画，而且还是我最爱的《偷心九月天》。
我立马就结束了自己单方面的冷战，“你不是说这些漫画很弱智吗？”
“对啊，所有我用来放空脑袋。”
试问，有谁可以抵抗的住漫画单行本的诱惑。
于是，我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在包揽了夏雨所有的英语作业后，获得了每天一本漫画书的阅读权。
每晚躺在床上，我就会开始期待第二天一早。
见到他，以及看到漫画的雀跃。
转眼就到了平安夜。
我眼巴巴地拿着一个苹果给他，包装精美，里面还写着一行情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一整夜都紧张的睡不着，幻想着圣诞节就可以开始约会了。
但一整天他都没有任何异常，我按住他的笔记本，“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的心扑通通地直跳。
他朝我靠近，弯下腰来。
“有，你还是这么笨。”
然后，帮我系上了鞋带……
我一拍桌子，气不打不一处来。
“鞋带！重点是鞋带吗？苹果呢？”——“吃了。”
“包装盒呢？”——“当然是扔了。”
我烦躁地转来转去，他还是心安理得地做着他的竞赛题。
全市的奥数竞赛就要开始了，班主任发话，让尖子生都准备一下。
这个尖子生，单指夏雨。
我对着琳发誓，“气死我了，我一定要参加竞赛。”
“数学好了不起啊，我要向他证明，我才不笨。”
琳拍拍我的肩膀，“你加油。”
之后她就继续走在了给篮球队长加油的路上。
我放弃了最爱的小说和漫画，就算是在语文课上，我也疯狂地刷数学题。
终于，班主任口中的尖子生变成了夏雨和我。
竞赛前一天晚上，琳特意过来陪我。
我们俩捣鼓了一晚上，才搭配出了一套满意的衣服。
琳握着我的手给我加油，“冲啊，搞定那个书呆子。”
大巴车上，我一直偷偷看夏雨。
他正在闭目养神，阳光照在他脸上，泛着透明似的白。
他似乎有些不舒服，熟练地翻出包里的气喘药，之后便平静了下来。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他说只要备着药就不会有事，我也就信了。
竞赛场上，我如有神助，提前半小时就交卷出来了。
我相信，夏雨也是一样。
休息室里，我紧张地摸了摸包里的情书，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正是告白的大好时机。
但我一直没有等到他出来。
我以为他已经先出了考场，可是在回程的大巴上，我还是没有见到他。
跟车老师说，夏雨被他父母接回家了。
我失去了最后的告白机会。
后来，班主任宣布，夏雨竞赛成绩优异，已经被国外的大学录取了。
此后，杳无音信。
而我，狠狠地将最后一本漫画塞进书柜深处。
我再也不想看漫画了。
三、夏雨，你在哪？
据说你可以通过六个人找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我尝试了很多年，一无所获。
他就这样忽然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再也不见踪迹。
琳发动了所有的同学，立誓要帮我找到夏雨。
但她很快垂头丧气地告诉我，“似乎没有人和夏雨有联系。”
篮球队长凑了过来，“你们可以去找班主任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三带着礼物，第一次踏进了班主任家里。
记忆中威严的班主任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看到我们过来，笑的像个孩子。
他很快就想起了那个聪明的男孩。
可惜，当年夏雨的父母已经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一家人都出国了。
我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琳一股脑将我高中的暗恋全部告诉了班主任。
班主任哈哈大笑，“难怪这孩子的数学忽然就突飞猛进。”
“我再给你们想想办法吧，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这一等又是一整天，幸好班主任还是打来了电话，他去翻看了学校的旧档案，找到了当年夏雨家的地址。
明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目的地。
爬山虎挂满了整面墙，但门口的花坛修剪的整整齐齐。
还没等我做好心理建设，琳就抢先一步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不是他。
原来早在十年前，这套房子就已经被卖给了M一家。
原来十年前，这座小城里就和他没有了半点交集。
太阳已经落山，我已经订好了票，明日就要回到车水马龙的大都市。
我拒绝了琳的送别，在天光微亮的时候，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拦住了一辆的士。
琳却不依不饶的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等她。
很快，琳就带着昔日的篮球队长出现在我面前。
琳的老公，当年的篮球队长，如今成为了高中的体育老师，兼任小城里的健身教练。
他眼看着自己老婆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奔波，忍不住就发了朋友圈半真半假地抱怨。
没想到，有个健身的小伙子留言说，自己的邻居刚从国外回来，说是落叶归根。
刚搬进去的时候，小伙子搭了把手，混了个脸熟。
他们有个儿子就叫夏雨，就是从来没见过。
这小城还真是小。
我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场还未说出口的告白，终于要迎来一个大结局。
在崭新的大门前，我犹豫着不敢敲门。
十年，足够他忘记一个其貌不扬的高中同学了。
一个中年女人恰好开了门，我猜测她应该是夏雨的母亲，紧张的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
女人满脸憔悴，“你找谁？”
我露出最得体的微笑，“阿姨你好，我是夏雨的高中同学，他在家吗？”
她忽然低下头去，双肩剧烈地抖动着，从指缝间露出呜呜的哭声。
夏雨的父亲从背后扶住了她，声音嘶哑：
“夏雨他，已经走了。”
我愣了半响，才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告诉我：
夏雨并不是出国读书了，而是去治疗了。
年复一年，他最后还是没能挺过去。
他们搬回曾经的小城，就是想让夏雨最后留在这里。
夏季湿热的空气让我无法呼吸。
葬礼当天，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
我仿佛是一个冷漠的看客，游离在情感之外。
记忆中的小城里，似乎从未有过如此漫长的雨季。
四、藏在书签里的爱
在这场淅淅沥沥的雨季里，我似乎病了好久。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辞去了之前的工作。
母亲非常高兴地替我张罗相亲。
那场再也无法说出口的告白，已经很久没有进入我的梦里了。
所谓相亲，不过是摆开各自的牌面，彼此嫌弃，相互挑选。
最后找一个适合结婚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这次相亲的人似乎有些眼熟，我开始自我介绍。
他却高兴地叫起来，“是你？”
“你不记得我了，你去我家找过人。我是M呀。”
我摆出招牌式的微笑，“原来是你呀。”
他在小城里捣鼓点小生意，八面玲珑，也会哄人。
再也不是那种会气死我的理科直男。
母亲很满意，我最后还是听话地回到了她身边。
我们很快就要搬家了，我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书柜。
里面散落出无数的年少岁月。
令我痴迷的小说，各种漫画杂志，以及厚厚书皮下包裹着的摘抄本。
翻到最后，从书柜的最深处掉落出一本漫画书——《偷心九月天》
那是我最爱的漫画，高中时候的我喜欢九月的大胆和炙热，那是我从未拥有过的勇气。
我翻来最后一本还没来得及归还的漫画。
里面掉落出一张书签，时间久远，已经有些泛黄了。
正面是英姿飒爽的九月，角落里隐约有一块黑色的墨迹。
我将书签捡起来，是熟悉的笔记，上面写着——方晴。
翻过来，是一头银发的十月，左下角赫然写着——夏雨。
我如遭雷击，眼前的一切都显得虚幻起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懒洋洋地洒进来。
我趴在桌子上和数学题做斗争，不自觉地咬着笔头。
夏雨拿出一叠书签，忽然问道，“你觉得九月会和谁在一起？”
我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是十月啊，我可是坚定的九十党。”
夏雨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可故事里的九月和十月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拒绝了求婚，M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结局。
倒是母亲对此非常不满，她本以为我已经尘埃落定，可以在她身边结婚生子了。
可是，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越是相爱，越是胆怯，越是不敢说出口，越是别离。
母亲抱着我哭了，但最终还是送我离开。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起点。
但世界在我眼里，已经温柔了几分。